一天时间,他必须把衣服丢失的银制钉子填补上。
但长冈伦世的手头根本没钱,他和野本芙由身上也没有,就在一筹莫展之际,他想起父亲在枕头底下藏着的一枚银币。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父亲每每喝醉都会向他炫耀这枚硬币,托父亲的福,他熟悉那枚硬币上的花纹,而现在,他准备将那枚硬币拿出来,让银店把银币融了,再重新做出几枚银钉来。
就这样,他们朝着街口的银店走去。
变动
偷银币是小田知耕最后一次回家。
离家很远,他就听到父亲咒骂母亲的声音,那种声音太熟悉了,过去,他能在这种噪音下拿出作业本,趁着太阳落山前写完作业。
但现在,他只觉得震耳欲聋,有一种解脱的快意在他的心中流淌着。他知道家里的卧室什么时候没人,偷出那枚银币,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作为小偷,作为杀人犯,对于恶的惭愧反倒是在大街上,去银店时达到了最高峰,那似乎是自己新身份的最后一块拼图,他怀揣着忐忑的心,充盈的恶,一步步迈向新生活。
接下来,他带着大了肚子的野本芙由回到“家”里,那肚子里的孩子是长冈伦世的,他讨厌那日渐大了的肚子,连带着也讨厌起野本芙由来。
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野本芙由无数次在他盯着那肚子的时候,轻声提醒道,却不知道这无形中消磨了他对她的爱意。
他很快就享受起哥哥的生活,城里有闲钱的男人能娱乐的事情太多了,他就像是坐在船里,顺着瀑布直接冲到了下面积蓄的水潭里,生活带给他舒适的刺激,让他每个细胞都舒展开,他每天只想着玩什么、怎么玩,去哪里玩。
日渐的,他开始发觉野本芙由原本长得并不漂亮,挥金如土的日子又有多么快活,他忘记了该唾弃自己的哥哥,也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样子。
当初贫穷、努力、不知未来如何的自己?
见鬼去吧。
他在外面包养女人的事情被人告诉给野本芙由,他第一次在那双黑黝黝的眼睛里看不到对他晶莹如宝石般闪烁的东西,但他不在意,他的心不放在过去,也不放在他看不上的贫乏人身上,他更喜欢画廊里梳着波浪卷,涂着口红叼着香烟的女人身上的香水味。
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的过去,管家里要钱,再一股脑的花出去,回去认错,见养父母态度放松,便死性不改,他陷入了死循环,这段时间里,长冈伦世和野本芙由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
他草草看了一眼,便拿着钱又出去混。
直到某一天,他回家才知道,野本芙由跑掉了,他的心开始忐忑,他担心野本芙由会去报警,但他等了一天又一天,始终都没有她的消息,他这才放松下来。
原来野本芙由只是对他失望了,他抽着香烟眯着眼睛躺在女人怀里。
在成为哥哥后,小田知耕便不再批判这社会,反倒是享受推崇起来了,长冈伦世的养父母对他来说就是钱口袋,他没什么感情,更不要说长冈伦世和野本芙由的孩子。
有时候他感觉自己好像丢掉了什么,但他不细想,只是翻个身继续享受。
时间在这种虚度中过的飞快。长冈伦世的养父母决定与他这个“养子”断绝关系,停止了对他的资助,他日渐贫困。
这个时候,野本芙由又出现了。
在他印象里,野本芙由还是那个带着乡村味,因为年轻而多了常人说的几分漂亮的女人,但再见面,野本芙由像是志怪故事里的女鬼,瘦骨嶙峋,脸上画着苍白厚重的腻子。
野本芙由是管他要钱来的,她得了绝症,需要一大笔医疗费,有钱他尚不会给这个他不爱了的女人,更不要说他现在自己也万分困难,他自然是告诉她,断没有可能。
但一直逆来顺受的女人竟然拿当初的事情来威胁他,也是,她已经穷途末路了,她拼尽全力撕扯着他,像是要把他健康的血肉、他的金钱都贴补在自己身上。
挣脱开这个病入膏肓的女人实在容易,但也许是太容易了,老天又给他开了一个玩笑。
野本芙由撞在了玻璃茶桌上,玻璃碎了一地,轻易划破了她枯木般的脖颈。
他又一次杀人了。
他不在意、也不爱野本芙由,但他却无法接受自己了结了她的生命,野本芙由生命的流逝像是给他心中早早停滞不前的齿轮灌入了动力。
野本芙由对于他来说,终归是不同的,只要她还活着,这份罪恶就有人陪他担负,但她死了,还是死在自己手里,小田知耕久违地感知到汹涌的情绪的反噬。
他带着自己的全部家当,开车来到家附近,他想赎罪,他以自己的方式赎罪。
从此小坡村附近多了一个流浪汉。
当他从街边的电视看到那个死亡面具时,他又想起那被他捂住的,与自己相同的面孔,他实在害怕,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隐藏真相,另一边,他又想做回自己。
“警方在井底找到了与这件衣服上相同的铝钉,能这么做的,只有你,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阴涔涔地笑着,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
“我不知道。”
“你不认罪?”目暮警官严肃地问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小田知耕的声音沙哑又难听,但却分外清晰,他此时看起来真的像是一个慈祥的老者,“我想要的很多,最终却是这样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