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完烟火回家,林棉先去洗澡。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差点把沐浴露当作洗发液抹在头上。
洗完出来时,客厅的电话正响起来。这个点已经过了午夜,大概有人打来拜年,通常是找她父母的。她顺手接起,电话那头却沉默了几秒钟,没有声音。
林棉以为是打错了,便挂断了电话。
可两分钟后,铃声又响起,像是专门等她刚走开时才响起一样。林棉的心跳微微加快,迟疑地再次拿起话筒。
“……方晏?”林棉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
过了几秒对面说:“我们还是有默契的。”
林棉抓紧电话筒,激动地叫了声她的名字:“我就知道你会打给我的。”
“我只是来和你说声新年好。”方晏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
“新年好,”林棉说完,想起暑假的事,低声补了一句,“对不起。”
“天哪,别说这个。”方晏打断她,“那件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太蠢了。”
林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电话那头传来她低低的一句:“总之,我还是会离开这里的。”
“别去想那些了,姐姐。”林棉说。她并不完全明白方晏为何对离开这件事如此执着,明明还有很多其他的解决办法。于是她刻意略过了方晏刚才的话,换了个轻快的语气问:“你下学期会来我们学校读书吗?要不要找林聿他们提前帮你补补课?”
“才不要,”方晏语气里带着一丝轻蔑,“他会看不起我。”
“哥哥不是那样的人。”林棉几乎下意识地反驳。
“你受他影响太深了,林棉。你总是太迷恋过去的一切……你就是那种旧式的人。等你老了,就是另一个淑婆婆。”
“没有,方晏!”林棉声音一下子拔高了。
“算了吧。你讲话永远是哥哥,哥哥的。”
“我也经常叫你姐姐!”林棉急促地辩解。
“所以我劝你别再那么依赖我,”方晏停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却更锋利,“林聿他,呵,他巴不得你一直这样。你从来没真正长大过。”
“我要睡觉了。”林棉打断她的话说。
方晏的声音忽然慢下来,像是把所有锋芒都藏了回去:“不说这些了。祝你新年快乐。总之,这个家有你们这样的人,总不会太差。”
林棉明白,方晏一直是这个家族的“局外人”。她说话刻薄,只是因为心里有太多委屈。于是,她同样真诚地回复说:“姐姐,新年快乐。这个家有你在,真的很好。”
挂了电话,林棉回到房间。被窝早已被电热毯烘得暖暖的,是妈妈提前帮他们开的,怕他们守岁归来只能钻进一床冰冷的被子。
她关了灯,把自己藏进黑暗和被窝里。试着闭上眼,却让脑袋更清醒。她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摸到冰凉的玻璃,喝一口,像是想压下什么。
再度躺下时,白天的事情忽然毫无预兆地浮现,像从嗓子眼涌上来的热气。喉咙越发痒,带着隐约的疼。
她坐起身,重新开灯。暖黄的光铺满房间,也照亮她那一点点说不清的烦躁和无处安放的清醒。
林棉只好抽出枕头边看了一半的《挪威的森林》出来。她随手翻到一页,读到绿子对渡边君说:“请在下一次自慰的时候想着我吧。”
她“咦”了一声,像是下意识地抗拒,翻了过去。片刻后,又折回来。
“真的想我一次好吗?就一次?”
她跟着书上的文字默默复述了一遍。明明是撒娇的语气,却被她读出一种不太明亮的情绪。像是撒娇之前的等待,又像是试图被需要的请求。
可爱的绿子,她这样想着,合上了书。
门不合时宜地响了两下,林棉连忙把书塞进枕头底下。
“你今天倒睡得很早。”林聿走进来,刚洗完澡,半干的头发贴着额角。林棉瞥见他睡衣右下角印着一个美味披萨卷,看上去没来由地有些可爱。
“可不早了,你看,都快两点了。”
“吃药。”他伸出右手,掌心里躺着一颗蓝色药片。
林棉掀开被子,半跪着凑过去拿。她忽然发现,这样的姿势,他们竟然一样高了。
她居然能那么轻易地看见一个男生裸露的脖颈,以及他皮肤上浅浅的一圈红痕,那是毛巾刚擦过留下的,干净而微热的颜色。
天呐,绿子的话不合时宜地跳出来了:想着我吧。
她赶紧把药咽下去。
“你怎么不喝水?傻了?”林聿把桌上的水杯递过来。
林棉没接,只说:“早咽下去了。”
杯里的水微微晃了两下。
“睡觉吧。我把电热毯关掉了。”他弯腰,伸手去摸她床铺里侧的开关。
一瞬间他的手臂从她眼前掠过,带起一股清微的香气,好似贴上了她的皮肤。林棉微微侧缩,说:“我自己可以关。”
“哦。”他顿了下,手指轻轻一敲床沿,这才起身拉开门。
他走出半步,又回头:“明天要早起去拜年,我会叫你。”说完,阖上了门。
林棉赶忙喝水把堵在在喉咙的药片冲下去。动作太急,水顺着杯沿滴落,几滴洒在床上。
她低头一看,床单上浮起两点深色水痕,模糊又可疑,像是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一种印记。
林棉赶忙掩上被子。
大年初一,拜完各家年后,还要和外婆、舅舅家一起上山烧香。虽不讲究抢头香的排场,却也是年年不落的规矩。
林棉穿了新衣新鞋,那双带跟的皮鞋本就不适合登山,妈妈特意在车后备箱里放了双运动鞋。她想着只是走一小段,便懒得换,谁知今年寺庙所在的景区正在翻修,道路坑洼不平,碎石乱撒,走起来格外吃力。
见状,林槿绕回来劝她回去换鞋。林棉脸上有点挂不住,这样一来就要落队,于是什么也没说,只继续往前走。
“等会儿别又喊脚疼。”林聿在她后头说了句。
像是在嘲讽她。林棉忽然想起方晏昨天讲的话,回头顶了他一句:“才不会。”
便没人再说话了。越往上走,视野逐渐开阔,日头也愈发毒辣。敬香的那片空地上,摆着钟鼎炉台,香烟缭绕,香火鼎盛,热意在人群间蒸腾着。
去买香。香烛几对,细香几捆,还有那些大柱香:半人高,红得醒目,上头烫金字,不外乎“招财进宝”“学业有成”“健康福寿”。有些人实在舍不得落下任何一项,就挑了那种写着“全家福”的大香,把所有愿望一股脑儿都交给神仙,像开个清单似的,尽数列上。
林棉小声嘀咕:“无欲无求是说给神仙听的,底下全是贪心鬼排队点单。”幸好说得声音小,只有林聿听到了侧目看看她。
因为开春林聿要去参加竞赛,妈妈特意为他挑了一支“状元及第”;给林槿的是“文昌赐福”,寓意明亮,听着就喜气。轮到林棉时,妈妈却挑了一支“平安顺遂”,递给她时还叮嘱:“你最近又感冒,就喜欢瞎折腾,平安最重要。”
林棉接过香,没再说话。她知道妈妈是为了她好,只是这种好里,总藏着一种彼此间的默认,仿佛他们对她的期待,早就在那几个字里被悄悄写定了。
点燃蜡烛后,再借火去烧那柱大香,等它燃出火星,要等上一会儿。别人说的也未必不对,林棉自己确实也没什么锦绣愿望好许,她实在欠缺一颗功利心,这让在此刻生出一点莫名的挫败感。热气随着空气一波波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