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哦”得很干脆,很简短,“哦”得冯岚动作一顿,从那简单的音节里听出一点委屈来。
冯岚转身去拿抹布,一边拧一边思考邱遇在委屈什么。他把抹布浸水,拧干,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冯岚后知后觉自己有些过分关心邱遇。这个“过分”的界限不是指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标准,而是他作为“冯岚”这个个体与人的相处标准。
这就是被等了一次回家的威力吗?
? 短信
◎是关系进步的一小标志◎
冯岚有段日子没想家了。
家是什么?儒雅的父亲,温柔的母亲,门口的风铃,阳台的花。姥姥那时身子康健,母亲怕她一个人不方便想她留下来一起住,她怎么也不同意,只是偶尔来看望,说:“你们小两口过日子,我掺和什么?”
爷爷奶奶也是这样想,但他们比姥姥住得近,来得也频繁,冯岚有时一推开门就瞧见他们,会高兴地扑进奶奶怀里撒娇。
他的家里没有乱七八糟的婆媳关系,没有父母为琐事争吵,他不用像部分同学那样刚开始走路就奔跑,去上一个又一个课外班。他的生活像晴天的云朵,柔软,平静,祥和,没有半点乌七八糟。
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之后,他推开门,风铃不会响,再往后,他推开门,姥姥再不会走出来,笑呵呵地和他说:“放学啦?洗手,吃饭啦!”
原来云一样的生活不只是平静,还是虚浮和不受控,是风大一点就会偏移,会散。
可邱遇莫名其妙地从楼上走下来,就是要看看他,看他有没有回家。
冯岚心中有些不安。他自己一个人的时间已经很久了,这样莫名其妙的关切,这种关切带给他的转变,正如黑夜里的烛火,光明到让人想触碰,又畏惧被灼伤的痛楚。
冯岚用力地呼吸了一下,直起腰,转头去看邱遇。邱遇被看了一眼,就把自己那点拧巴的心情塞起来,兴致勃勃地说:“不聊这个了。采访一下,语文一节不听能考一百三四,你怎么做到的,这就是天赋吗?”
冯岚呼吸一滞。邱遇眼睛亮晶晶的,没有那天把张洋脑袋按在桌子上的戾气,好像刚才那一点委屈完全是冯岚的错觉。他再一次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跟邱遇的关系已经发生变化,他们是朋友,或至少是稍微相熟的人。自从上了高中,冯岚课间不是写作业就是睡觉,上课不是听课就是写作业,放学就去打工,上学时间又掐得紧,能跟同桌说两句话已是不容易,跟邱遇这样朋友般的闲聊更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冯岚望着邱遇,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人。虽然担着“大佬”的名头,但邱遇不是那种看起来就不好惹的面相,眉目舒展着说话时堪称无害,可只要稍一皱眉,眉毛就跟眼睛一起形成凌厉的组合,让人不寒而栗。
如果是邱遇的对手,看到邱遇皱眉大抵要肝颤。
这就叫什么,不怒自威?
冯岚的心情突然变得非常温软,他看着邱遇此时平静舒展的眉眼,平静地回复:“也许。”
邱遇觉得冯岚有点高人的意思。
“也许”,这什么回答,这是装逼的最高境界。
那邱遇绝不认输,他重整心情,神秘兮兮道:“其实我也有天赋,只是不用。”
冯岚看着邱遇,邱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得意道:“崭新的大脑,记东西特别快,只要我愿意背,记知识点不是问题。我也不是完全不听课不看书,不然一百八十九我也拿不到。”
冯岚道:“那你背。”
邱遇果断拒绝:“我绝不让我爸看见一张满意的成绩单!”
冯岚慢慢道:“给我背。”
邱遇愣了一下:“啊?你……你要当我爸?”
冯岚无语地看了邱遇一眼,摇摇头,端起水盆准备出门。邱遇这才把脑子转明白,跳到冯岚面前兴奋地问:“你要跟我结对子互帮互助啊?我怎么觉得有点好笑……你别的科目都多少分?”
冯岚没回答,只把水盆塞到邱遇怀里,道:“我放手了。”
“欸……我靠!你真放!”邱遇忙乱地接住水盆,“这水都溅出来了!脏水!洗抹布的!”
冯岚转身去拿扫帚。
邱遇只好端着水盆催促:“说一下啊!”
冯岚道:“我没记,都没语文高。”又指挥邱遇,“去换水,于老师让你帮忙。”
邱遇不肯走:“你给我支个招。”
冯岚只好说:“该学的学,卷子别写。”
邱遇恍然大悟。他一心跟邱林风做对,想让那个处处优秀值得夸耀的儿子从邱林风的世界消失,从没想过藏拙这个路子。此时乍听冯岚发言,宛如被仙人指点了迷津,要不是手上有水盆就要对冯岚拜一拜了。
“有两把刷子啊!”邱遇说,“是啊,我也太耽误自己了,我该学的学,交白卷不就完了!脑子里装着四百分,给他看就看零分,这不比一百八十九气人?”
冯岚笑了笑。
“你早上怎么……”他问,“昨晚睡太晚了?”
是不是等我回家等太晚了。
冯岚从早上邱遇迟到就有种莫名的愧疚,觉得邱遇迟到是因为他,这才又是在于莲面前帮忙解围又是给他指点迷津。但这种问题,直接问未免显得太自恋,冯岚只能拐弯抹角,当自己只是普通地关心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