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燕轻轻呼出口气,暗暗笃定几分心中的猜想。
不多时,她提着醋瓶子回来,把妹妹赶了出去,“剩下的交给我吧,你去屋里替妹夫一把——松儿一刻不得闲,肯定把他烦得够呛。”
待妹妹一走,温燕掏出小纸包,一咬牙,哆嗦着全倒在汤里,马上把纸扔进灶膛里烧了,又拿起勺子搅搅砂锅,盖上盖子。
做完这些,她觉得心脏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准备好了?”有人突然进了厨房,温燕吓得手一抖,饭勺“咣当”的掉在地上。
“是我。”郑明捡起饭勺递给她,拿眼扫了一圈厨房,“是哪个菜?”
温燕指指咕嘟咕嘟冒泡的金瓜菌菇汤,眼中满是歉意,“小鸾最喜欢的一道汤。”
郑明叹了声,“多煮点绿豆汤,小心别让他们发现。等他喝了汤,你就找借口把小鸾叫出来,钱太太在巷子口等着,坐上车,无论身后发生什么事也别回头,三个月后我去找你们。”
温燕哽咽着点点头。
郑明揉揉发酸的眼睛,轻轻揽住妻子,“是我连累你们了。”
“夫妻一体,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温燕回抱着丈夫,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离开他的怀抱,“快去屋子坐着,省得高晟见不着人再起疑心。”
郑明擦擦眼角,转过身,已是满脸的坚定。
元宵节必少不了的就是花灯,偏巧今日雪大风狂,瞧着竟有点暴风雪的前兆,出于安全的考虑,县衙暂停了今晚的花灯。
松儿大失所望,吵着要去看花灯,郑明心里装着事,正是紧张忐忑的时候,见他哭闹更是心烦意乱,忍不住厉声呵斥儿子几句。
他极少对孩子这般声色俱厉,又是元宵节的,家里哭闹一片实在不是过节的气氛,高晟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郑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好在温鸾端着托盘进来了,及时转移了高晟的视线。
温鸾把菜碟摆好,就要哄着松儿去里屋玩,“别惯着他。”温燕在后面道,“越哄越来劲,晾他一会儿就老实了。”
郑明也让她坐下吃饭,还亲自给她和高晟斟了酒,“京城距此千里之遥,各自又有各自的忙碌,你们这一走,再见面还不知什么时候,唉,多多保重吧。”
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温鸾量浅,只抿了一小口,眼中隐约有水光浮现,显见这番话引发了她的伤感。
高晟的手指摩挲着酒杯,看看温鸾,又看看郑明温燕,只笑着不吱声儿。
温鸾看懂了他的笑:安排你们去京城,高官厚禄都捧到眼前了,结果一个两个的都不乐意,现在又悲伤离别之苦,何必呢?
一时气氛有点不尴不尬的。
“喝汤、喝汤。”温燕呵呵笑着,盛了一碗汤递给小妹,“金瓜菌菇汤,你最喜欢喝的,记得以前在山东老宅,宋家公子说这汤有股子怪味,难喝得很,气得你大哭,逼得他捏着鼻子灌了两大晚下去,才算消了气。”
温鸾手一僵,碗中的热汤差点洒出来,刚才还觉得香甜鲜美的汤羹立刻变得索然无味。
高晟看着温鸾,嘴角微翘,似笑非笑的,瞧得人心头一紧。
郑明低低咳了两声,暗暗瞥一眼妻子,这个时候提宋南一做什么,把高晟惹恼了,一提脚走人,他们的筹划就全白费了。
温燕才反应过来说错话似的,抱着松儿讪讪笑道:“那是他不识货,没的浪费了咱家的好东西!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和小鸾吃饭都吃不到一处去,命中注定不是咱的妹夫。”
这句话明显取悦了高晟,脸上的笑意顿时深了,温燕偷偷覷他一眼,因笑道:“小鸾,别光顾自己吃,你亲手做的羹汤,给妹夫也盛上啊。”
温鸾不好意思地笑笑,依言给高晟端过去一碗。
郑明垂下眼帘,端酒杯的手在微微地颤,温燕低头胡乱给儿子喂着饭,松儿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她居然还往嘴里塞。
只有温鸾好奇地盯着高晟看,“好吃吗?”
“不错。”高晟把一碗汤喝净了。
郑明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一拍手大笑道:“这才像话嘛,我和你姐姐的口味就是一样的,能吃到一起,才能过到一起。”
温燕偷偷拧了儿子屁股一把,松儿吃痛,登时哭声震天,温燕抱着儿子起身,同时不忘喊妹妹,“许是困了,我去铺床,你帮我哄哄松儿。”
温鸾不疑有他,忙跟着挑帘出去,刚走几步就是一阵头晕,摇摇晃晃的几欲站立不住。
“别出声,”温燕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架着妹妹,吃力地把她扶到厢房里屋,“快,用筷子压住舌根,快吐出来!”
筷子抵住嗓子眼,一阵恶心涌上来,温鸾“呕”的吐了出来。
松儿已是吓得大哭。
温燕根本来不及管儿子,拼了命地帮妹妹催吐,边哭边道:“快吐出来,吐啊妹妹!”
温鸾头晕目眩,四肢发软,隐约猜到了什么,却是连发问的力气都没有。
“绿豆汤,绿豆汤……”温燕使劲往妹妹嘴里灌,因动作太急,把温鸾呛到了,连咳带喘,又吐出来不少。
温燕拿出早准备好的包袱和斗篷,把姨甥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看看墙角的壶漏,来不及了!顿时生出一股蛮力,抱着儿子扶着妹妹,匆匆出了院门。
“姐、姐……”或许是吐出去不少,加之冷风一吹,温鸾缓过一点,“是不是要对高晟下手?为什么?不行,不行,会死,会死的。”
“你别问,也别管!”温燕急急道,“赶紧离开这个是非地方,钱夫人在前头等着呢!”
巷子口果然停着一辆马车,车帘掀开,露出钱夫人和钱小姐的脸。
“你可算出来了!”钱夫人指挥着车夫扶他们上车。
温燕先把妹妹推上车,又亲亲儿子的小脸蛋,“松儿,以后要听小姨的话。”说完猛地把儿子往妹妹手里一塞,扭头就往回跑。
“姐!”温鸾大惊,挣扎着要下车,然而被钱夫人死死拽住了。
“快走!”钱夫人素白着脸喝道,“老钱说不能耽搁,接到人就必须马上走。”
“不能丢下我姐!”
“我知道,”钱夫人声音里满是懊恼和痛惜,“这个温氏,说好了一起走的……唉,走!”
一声鞭响,马车向着城外飞速跑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温鸾浑身还是软绵绵的,脑子却清醒了许多,“你们是冲着高晟来的,是不是利用了我姐姐姐夫?”
钱夫人脸色着实不大好看,“没有!绝不是我家老钱支使他们干的。老钱什么也没和我说,只让我等这里接人,我还想问问你呢,好端端的,怎么成了高晟的媳妇儿?你不知道你姐夫和高晟是仇家?”
好像一道焦雷在头顶无端炸响,温鸾整个人都傻掉了,喃喃道:“怎么可能?姐姐是一个字也没说啊。”
钱夫人揉揉酸疼的额角,无奈叹息一声,“她怎么可能告诉你,那不是生生煎熬你么?你和松儿先跟着我回娘家躲一阵子,等风声过去,你姐姐姐夫自会过来寻你们。”
“不行,高晟不会放过他们的。”
“未必,刚来我等你们的时候,那条巷子早埋伏好十几号人了,连附近几家的邻居,都用这样那样的借口叫出去了。”
温鸾一怔,他们能拿下高晟?高晟会死?突然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心绪袭上心头,只觉心揪得难受,胸口憋闷得难受,几乎喘不上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