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问,“回去吧,热得很。”推开他,自回凤台。
&esp;&esp;文阁案边堆着一人余高的卷宗文册,案上还摊着数本,朱笔鬼画符一样做着批注。姜敏坐下,随手取一本翻开,是内阁和辅政院的卷宗,朱笔批注的部分都是疑问。姜敏初时只是随便翻,渐渐看得入了神,倒来了兴致,转头见男人跟进来,倚在山柱边定定地盯着自己,“你看什么?过来。”
&esp;&esp;男人慢吞吞走近,在她身畔坐下,原想正襟危坐,身体却不受控制,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识,被人抽了筋骨一样,软弱无力地搭在她肩上。拼尽气力,抬手掩上卷宗,“这个东西陛下看不得。”
&esp;&esp;“为什么?”
&esp;&esp;男人倚着她便觉神思倦怠,勉强撑住沙堤入海一般飞速涣散的神志,“都是废帝手里的事,如若彻查,朝中只怕无人可用——废帝为帝年余,人人都有亲族家眷,威重强权之下,被迫依附是无奈之举,未必尽是佞臣。”
&esp;&esp;“道理都懂,那你还特意要来看——口是心非的人。”
&esp;&esp;男人闭着眼睛极轻地笑,“陛下是看不得的,臣却是不能不看的。”
&esp;&esp;“又为什么?”
&esp;&esp;“臣既辅佐陛下,怎么能不知哪些是墙头草,哪些是可堪大用之人?”男人喃喃道,“等臣看完装箱,陛下命人于昭阳殿前一火焚之,可安朝臣之心。”
&esp;&esp;姜敏目光停在殿角堆着的七八个朱漆金锁木箱子上,个个都有一人长,半人高,忍不住咂舌,“这些都要看完?”
&esp;&esp;“嗯。”男人抬手指一下,“不用很久……那边都是看完的……还有三日,够使了。”
&esp;&esp;姜敏此时才发现另一边殿角还堆着三个敞开的箱子,里头的卷宗明显翻过,又重码回去。她一时无语,“这么多你记得住么?”
&esp;&esp;“能。”男人应一声,“看一遍……不用都记……有问题的也没有那么多……”
&esp;&esp;即便如此,全部都看一遍也是疯狂得很了。姜敏竟无语凝噎,“你好歹收敛些,别把我们虞相累死在凤台。”
&esp;&esp;男人其实已经半梦半醒,闻言抿着嘴笑,“臣为陛下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最后四个字的尾音糊作一片。姜敏感觉肩上发沉,便抬手将他掩在膝上。男人睁一下眼,又阖上,翻转身体掩在姜敏怀中,感觉她的手极t轻地捋在自己发间,像三月的风拂着自己,全无忧惧,他只觉安心无比,便放纵自己陷入黑暗的沉眠。
&esp;&esp;姜敏低头,视野中是男人白皙纤细的脖颈,尖削锋利的肩臂,和蜿蜒下去瘦得可怜的一段腰线,夏衫轻而薄,勾勒出的双腿修长——男人伏在那里,当真同绘本里的蛇精一般模样。
&esp;&esp;姜敏拢着他,感觉他睡沉,便慢慢移到枕上,取一条斗篷搭在他身上,便走去外殿,“徐萃。”
&esp;&esp;徐萃从后殿出来。
&esp;&esp;“传孙勿。”
&esp;&esp;“是。”徐萃应一声去了,不多时回来,皇帝正坐在外殿案边批折子,“陛下乏了,奴婢备了茶点,陛下用些?”
&esp;&esp;“等虞青臣醒了再上。”姜敏朱批一笔,摊在旁晾着,头也不抬道,“虞青臣几时醒的?”
&esp;&esp;“陛下刚走一忽儿……还不足半个时辰。”徐萃道,“陛下不在,虞大人很难睡沉——这么年轻,怎至如此。如今朝中太平,赶紧好生将养。”
&esp;&esp;姜敏不答,“他醒了在做什么?就在外头晒太阳?”
&esp;&esp;“怎么能呢……”徐萃道,“案卷司送的那么些箱子,看了一早上,后来累得趴在案上睡着——奴婢想着大人入睡不容易,便没去惊动,谁知才一刻,不知怎的惊醒,便一个人出去在大日头底下晒着——怎么劝都不肯回。”
&esp;&esp;二人正说话,内侍在外道,“孙院正来了。”
&esp;&esp;姜敏道,“进。”便把折本推往一边。徐萃上前,把批过的另外拢作一匣。
&esp;&esp;孙勿走进来磕头,“臣请陛下圣安。”
&esp;&esp;“旨意看到了?”
&esp;&esp;“是。”旨意虽然才发下去不足一个时辰,中京城的勋贵们已无人不知——同这位陛下装傻纯属自找没趣,孙勿便笑着回道,“陛下一纸诏书搅得中京热闹非凡,臣怎能不知?”
&esp;&esp;姜敏道,“都说什么?”
&esp;&esp;“自然都在议论咱们陛下英明神武。”孙勿打趣一句才又正色道,“这话不是拍陛下马屁——陛下封赏许多,朝廷封户却有减无增,委实英明——”
&esp;&esp;“朕叫你来就为听这些?”姜敏打断,“朕今日看虞青臣仍是那样,你莫同我说些瞎话——他当真做得了阁臣?”
&esp;&esp;“无碍。”孙勿道,“虞大人身病三分,心病七分,心病已入膏肓。陛下宠他,什么都做得——若有一日失宠,后果不可预料。”
&esp;&esp;姜敏怔住。徐萃同孙勿是北境的交情,忍不住道,“你这院正好歹也是个大夫,怎的说些玄乎其玄的话?”
&esp;&esp;“寻常大夫还医不了这位大人——不信或可一试。”孙勿应一句,又向姜敏道,“陛下只管宽心,但有陛下支持,虞大人入阁断然无碍。”
&esp;&esp;“你这院正说话信不得。”徐萃道,“你不是说服了药能睡一日,不足半个时辰就醒——哪有一句信得及?”
&esp;&esp;孙勿故意四顾一回,“虞大人何在?”
&esp;&esp;徐萃一滞。
&esp;&esp;孙勿敛了嬉笑,“虞大人能从莲花台捡回一条命,已是死过数回的人——被药浸透了的身子,药物的作用早已是微乎其微。但凡心病能痊愈,能保无碍。”
&esp;&esp;“若不能呢?”
&esp;&esp;孙勿看着皇帝的脸,“如若不能,只怕不能叫他失了陛下恩宠。”
&esp;&esp;第59章 董献
&esp;&esp;姜敏批完折子仍然回文阁,这半日不闻动静,以为男人仍然昏睡未醒,谁料进门便见他正伏在案上用功。
&esp;&esp;此时已经入夜,凤台点了灯烛,数不清的烛火把内殿照得金碧辉煌。男人消瘦的身影在漫天烛火下,一半伶仃,一半固执,说不出的动人。姜敏看着他,慢慢入了神,索性退一步倚在壁上,一瞬不瞬盯着他——
&esp;&esp;男人无所觉,手里的卷宗翻得飞快,一目十行地翻阅,间或停一下,用朱笔圈点过,只有极偶尔的被他另外提笔记在册子上。
&esp;&esp;耳畔极轻地一声,“陛下。”
&esp;&esp;这一声呼唤打破眼前幻境。姜敏如梦初醒,退一步将身体隐入黑暗,“怎么?”
&esp;&esp;“胡延王给陛下的端阳节礼,前回说遇上黎水水枯,迟了数日入京。”徐萃道,“刚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