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姜回唇角的笑意敛去,眼眸中的刺凉换作对峙的警惕,袖中紧贴一抹冰凉。
&esp;&esp;裴元俭看着她防备的模样,忽然生出一种迥异的感觉。
&esp;&esp;他手下杀过太多人,在临死或仓惶颓败时,一双双眼形状不同,却为同样的不甘、怨毒、仇恨、诅咒。
&esp;&esp;可眼前这个女子,却无比的平静,没有一丝的畏惧和胆怯,仿佛一块死水凝成的坚冰,就连生死也不能动她神色。
&esp;&esp;她身后,猩红的火焰淬炼,仿佛烧干最后一丝精美的珍髓去荣养,这火光映在她脸庞,生出厉鬼般骇人的血色。
&esp;&esp;美的惊魂摄魄,然则决绝背后缠绕着不尽的死气。
&esp;&esp;仿佛,从地狱而来。
&esp;&esp;裴元俭微微拧眉,眸底微不可查的闪过一抹暗光,转瞬即逝。
&esp;&esp;再抬起头时,对上姜回不善的眸光,毫不在意的一笑。
&esp;&esp;随后,掌中棋子一颗颗落下,轻微的“嗒”的一声之后,木石砸落的噼啪声滚接而来。
&esp;&esp;青年朱袖抬落,日光在此刻洒在他漆黑长眸,瞳孔似被光细细濯洗,一点一点诜现出撩动人心的珀色,微微一挑,便是说不尽的楚楚风流。
&esp;&esp;“公主殿下千金之躯,谁敢捉拿?”
&esp;&esp;姜回一言未发。
&esp;&esp;这个人,她从来就看不透。
&esp;&esp;“公主可曾听过范雎?”
&esp;&esp;姜回冷冷道:“不认识。”
&esp;&esp;裴元俭目光似笑非笑,懒道:“公主不识,着实遗憾。”
&esp;&esp;话音一转,他道:“若公主早生个几百年,想必能被其引为知己。”
&esp;&esp;姜回面色微变,这人,还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竟拿一个死人诓骗。
&esp;&esp;简直比她见过的那只半刻不肯停歇的鸲鹆还要多嘴!
&esp;&esp;裴元俭神色微松,似确认了什么。
&esp;&esp;却又让人觉得不可置信,若是真的,方前多时辗转,直至此刻才问出心底怀疑,足以见得其心思深沉,喜怒难测。
&esp;&esp;裴元俭从棋盘夹层中取出一本书递给姜回,等她伸手,却又收回。
&esp;&esp;慢条斯理道:“微臣冒犯,竟忘了公主不识字。”
&esp;&esp;“薛殷。”裴元俭:“翻到第五卷 。”
&esp;&esp;见薛殷口中喃喃一点一点磨蹭着找,裴元俭这才想起,薛殷平生最烦的便是念书,虽被薛揆逼得认识许多字,仍是一坐下读书就要装病逃遁。
&esp;&esp;“三十七。”
&esp;&esp;“哎!正是!”薛揆眼睛发亮,真心诚意的夸赞,“大人果然不愧是连中两元的第一人,连兵书也能做到过目不忘。”
&esp;&esp;先前他还迟疑,这情人之间那有那样相处的,针锋相对,恨不得把对方杀死,眼下却咂摸出不同来,大人临行还要“特意”来见姜回一面,还下棋,眼下这都要发展到男女浓情笑吟了。
&esp;&esp;不是情深意重,又是什么?
&esp;&esp;想罢,声情并茂的念起来,硬是把兵书也念成情意绵绵的小曲。
&esp;&esp;“……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任势者,其战人也,如转木石。木石之性,安则静,危则动,方则止,圆则行。故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
&esp;&esp;姜回不耐,“裴大人究竟何意?”
&esp;&esp;“争一时之长短,看似占尽上风,却将自己过早的暴露,实为下策。”
&esp;&esp;“输赢,从不在方寸之矩。”裴元俭眸光沉敛,却有一股锋锐的利气。
&esp;&esp;“你什么意思?”姜回蹙眉道。
&esp;&esp;“普化禅寺。”裴元俭只说了这个字,便起身站起,薛揆随之收起棋盘。
&esp;&esp;姜回却没动,而是陷入了沉思,直到马蹄声响起,才恍然回神,旋即站起身,露出一个比阳光还要明媚灿烂的笑,瞳眸水盈清澈,不远处一瓣枳花飘落水面。
&esp;&esp;“裴大人,为作饯别。”
&esp;&esp;她指着山下一处烧了半山的庄子,空中黑烟弥漫,似卷哭嚎停在耳边。
&esp;&esp;“我送你,一场军功。”
&esp;&esp;作者有话说:
&esp;&esp;柳宗元的《太行山赋》《孙子兵法·势篇》唐代卢照邻的《秋霖赋》
&esp;&esp;谁说针锋相对不是谈情说爱!世上没有比对方更能扎心!
&esp;&esp;第64章 、前庭
&esp;&esp;◎宁杀不纵◎
&esp;&esp;恰天时阴晦,雾气低冥,从篷隙望出一眼,像是在薄如丝棉的江面撒了一层柳絮,远处横着几只萧索的船。
&esp;&esp;冷风灌入,河面只有水流涌动的声响,静的的没有一丝活人气儿。
&esp;&esp;薛揆用刀鞘掀开帘子钻进船舱,低声回禀:“姜回,先明璋皇后嫡女,当今陛下之妹,因外祖一家牵涉谋反,母畏罪自戕,因而被驱逐皇宫,自七岁起便住在水云庄,身边只有庄上家生子丫鬟六儿随侍,许是因这变故十年不曾开口说话,一度被人以为天生患有哑疾,自幼身体羸弱,日日服药不曾间断。”
&esp;&esp;顿了顿,他才又念:“常年受庄内仆妇刁难,克扣膳食,三日只给一碗清粥,冬日只有一床芦花被取暖,整日被以王婆子为首一干人等以折磨辱骂取乐。”
&esp;&esp;“寒食节当日,皇庄意外被烧,为逃脱惩处,姜回主仆二人被当做替死鬼押到府衙,亲眼所见府衙与水云庄仆从相互勾结,走投无路之迹火烧县衙逼出县令,借枇杷偷窃案反证,后入住县令府直到前几日回到水云庄。”
&esp;&esp;裴元俭端着茶的指尖微顿,热气氤氲了眉眼,脑海中不期然的渐渐浮现出姜回的脸,女子发间簪花若雪,衬得那张苍白小脸越发冷霜如玉,眼神凝向他,口吻直接,似在问却又像是迷惑,偏偏这疑惑也是平静的:“若这些当真是我所为,大人可觉得残忍?”
&esp;&esp;纵使她有意使无辜的人免受牵累,可到底不是神明,做不到全无缺漏。
&esp;&esp;姜回眼前划过李桂手不赞同的眼神,绥喜曾经的欲言又止,和那一张张见过又模糊的脸,都化成愤恨的指责,斥她残忍无情,怨怪她狠毒伤及无辜,咒她死无全尸。
&esp;&esp;心在地狱者,终为恶鬼。
&esp;&esp;恰在此时,裴元俭倏而抬眸,很轻的的一个笑:“这重要吗?”
&esp;&esp;姜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