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红尘剑仙的眼前，像是有一片深沉的迷雾。
&esp;&esp;他嘴唇微微动了动。良久，话语才从他口中说出，如同一条即将枯涸的泉水。
&esp;&esp;“我只记得，八月十五那一天，天快亮的时候所有人都听到天上轰雷之声，而后看到西南方一片辉煌，那是有人飞升时才会有的霞彩。”
&esp;&esp;“那时候幻剑山庄闭门谢客已久，但我知道，一定是我仰慕的那个人飞升了。他是天下第一剑，他生而金丹，二十岁渡劫，天下间无有敌手。我相信即使天底下所有人都不能飞升，他也一定能飞升。他叫云相奚，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esp;&esp;“于是我，还有一些同样仰慕他、追随他的人都往幻云崖去，想要向幻剑山庄道贺。仙道其他门派也都派人去了，因为他们都没有见过有人能这样飞升。”
&esp;&esp;“到了那里，我们看到的，就是整座幻云崖一片血海。所有人都死了，然后一把火，又全都烧了。我从山门找到后山，找遍了每一宫每一殿，没找到一个还活着的人。”
&esp;&esp;“也唯独没找到相奚剑，于是所有人都知道，它和云相奚一起飞升了。”
&esp;&esp;“至于幻剑山庄的灵脉，自然是仙门百家，一拥而上。”
&esp;&esp;叶灼剑已还鞘，他目光依然平静通明。
&esp;&esp;而离渊就在他们之间，静静看着红尘剑仙像是比剑之时被一剑又一剑逼至绝境，要直面自己心境最薄弱处。
&esp;&esp;其实后半段故事离渊听过。
&esp;&esp;第一次听是初来人间的那个八月十五，在幻云崖上，苏亦缜说的。
&esp;&esp;那时候苏亦缜问他，一个门派，人人都说它是不祥，是祸根，它是否就该覆灭，就该偿命？
&esp;&esp;再后来他又听红尘剑仙说过故事的另一个结局。
&esp;&esp;说是那个门派全没了，而当年那个横绝当世的天下第一剑——他飞升了。
&esp;&esp;又后来，他还听到苏亦缜告诉叶灼，自己心中有小半条剑脉，那剑脉名为“无量空境”。
&esp;&esp;而要离开叶灼之时，那条剑脉，在他心中隐隐作痛。
&esp;&esp;其实这所有事都是一件事。
&esp;&esp;而这故事已经有人下过定论了。是铸剑师。
&esp;&esp;铸剑师说，金石无心，刀剑亦无罪，只是人心之中，风雨如晦。
&esp;&esp;——是谁心中风雨如晦？
&esp;&esp;无罪的是刀剑，有罪的是谁？
&esp;&esp;八月十五那一夜，会在幻云崖长鸣的怀袖到底是谁的剑，叶灼又是谁？
&esp;&esp;其实离渊想知道。
&esp;&esp;其实，他也曾在有些时候，试着将这些人口中故事，一点一滴拼凑起来。
&esp;&esp;只是他不会问叶灼。
&esp;&esp;因为他想，叶灼也许不想提起。
&esp;&esp;微雪宫中人，喜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喜欢心照不宣对面不言，他觉得自己也颇得真传。
&esp;&esp;于是，他依旧不问，亦依旧不言。
&esp;&esp;红尘剑仙疲惫般半阖双目：“我记得的，就只是这般。”
&esp;&esp;“所以，你郁结于心。”叶灼平静直视着他，“这就是你停留此境，迟迟无法到渡劫巅峰的原因？”
&esp;&esp;红尘剑仙：“是。”
&esp;&esp;“记得一些事，却不愿去想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看不上仙道行事，却身在其中，不得不与它和光同尘。”叶灼说，“你既然改修了红尘剑道，为何不修到底？”
&esp;&esp;“此话何来，”红尘剑仙看着他，“我的剑道在你眼中，竟是未修到彻底么？”
&esp;&esp;“你喜欢红尘之善，却不愿想红尘之恶，如何算是修到彻底？”叶灼道，“何况人心生来混沌，红尘本无善恶，是你庸人自扰。”
&esp;&esp;“可是，那人究竟做了什么，整个仙道究竟做了什么——那些事若是真想清楚了，岂不更觉一生仙道修行，不过笑话一场？”
&esp;&esp;“你与仙门百家可有仇怨？
&esp;&esp;“无。”
&esp;&esp;“你如今剑道与云相奚剑道可有关联？”
&esp;&esp;“无。”
&esp;&esp;叶灼语声淡漠：“所以那些事说到底又与你何干？”
&esp;&esp;红尘剑仙闻言竟是怔然。
&esp;&esp;“……与我无干？”
&esp;&esp;“与你无干。”叶灼平淡说，“是笑话又如何，不是笑话又如何，你已有道，就只要行你之道。”
&esp;&esp;“可那些事萦绕于心，又如何能忘？”
&esp;&esp;叶灼想了想。
&esp;&esp;“每天向你弟子讲十遍。三天之后，想必你就忘了。”
&esp;&esp;“？”
&esp;&esp;世上竟有如此之人。红尘剑仙真想双眼一闭，干脆改修这人的道算了。
&esp;&esp;第63章
&esp;&esp;暮色四合,一天星斗。
&esp;&esp;叶灼已不再说话，目光看回本命剑鞘的纹路。
&esp;&esp;红尘剑仙眼中带一点思量神色，依旧端详着叶灼。真是越看越清明,越看越空灵。
&esp;&esp;这微雪宫,真是藏龙卧虎。
&esp;&esp;“叶二宫主,”红尘剑仙道,“我说的事，你该不会像离渊兄一样,也能记得吧？”
&esp;&esp;“我只知道天意亘古，从来不变。”叶灼道，“世上发生什么,天道不会将其抹去。会忘，只会是有人想要勾销。既是人为，你又何惧？”
&esp;&esp;红尘剑仙动容。
&esp;&esp;“听君一席话，真如拨云见日。”他说,“叶兄,平心而论，那个人是飞升了,可他不如你。”
&esp;&esp;叶灼：“你连他模样都未必还记得,凭什么说他不如我？”
&esp;&esp;……不记得了么？
&esp;&esp;红尘剑仙想要记起那人的面容,最后,却只想起如雪的月光下,一道皓月般孤寒的白衣背影。
&esp;&esp;在天与地之间没有万物山川,没有人世红尘,只有他和他的剑。
&esp;&esp;风吹不起他的衣袂，万古光阴也无法在他剑中留下痕迹。
&esp;&esp;“那个人……”
&esp;&esp;话一出口，红尘剑仙就知道,那个人在自己心中仍有挥之不去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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