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谢逸夏麈尾轻拂,看了看老三,欲言又止。
&esp;&esp;他让二子回避,而后才语重心长道:“老三,不然你搬出祖宅,在外另立府邸吧。”
&esp;&esp;平地起惊雷,谢知秋大惊失色:“二兄!愚弟做错何事,你难道要与我分家吗?这是那小妮子的意思?她犯下滔天大错,你不管不问,反而要斫伤手足,何至于偏心如此!”
&esp;&esp;谢澜安倒没提赶人的话,只是之前在书斋,与谢逸夏坦白了三叔在外头养外室,她把人给藏了一事。
&esp;&esp;可谢逸夏对上那双漆黑冰冷的眼,分明看出了她的未竟之言。
&esp;&esp;——若老三再不肯消停,退婚的便不止是谢演与周家的婚事了;剔出家谱的,也不止是谢辛夷那一支了。
&esp;&esp;不知为何,含灵对三房的敌意格外深重。
&esp;&esp;她干得出这种事来。
&esp;&esp;甚至谢逸夏感觉,若非他偶动兴念,想第一时间读到含灵在春日宴上的诗赋,提前乘舟回京,此事兴许已经发生了。
&esp;&esp;“老三啊,”谢逸夏无奈笑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为了保你。”
&esp;&esp;整个陈郡谢氏都应该重新明白一件事,谢含灵已经不是从前的谢含灵了。
&esp;&esp;第二件事,麾下养了十万兵马的谢荆州要偏谁的心,没有道理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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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掌灯时分,谢澜安为叔父与舅父安排了丰盛的接风宴。
&esp;&esp;阮厚雄在西院待了一下午,他与那个脑筋不清的妹妹话不投机,更多时候在询问茗华,澜安这些年是如何长大的。
&esp;&esp;许多事关女儿家的细节,茗华不方便说,唯有一件事,她在心中揣了这些年,每每想起都分外酸涩。
&esp;&esp;那是在小女郎六岁的时候,她苦恼于如厕时的古怪,跑去问夫人,第一次从夫人口中得知她不是男孩,而是个女孩的真相,那张茫然无措的脸。
&esp;&esp;就像一个堆砌成形的雪人,在茗华面前眼睁睁地化了。
&esp;&esp;阮厚雄出来的时候眼圈都是红的。
&esp;&esp;他由家仆导引至膳厅,见厅中灯烛华璨,肴酒既备。怕勾起外甥女的心酸,阮厚雄佯作无事,没有提起给阮碧罗解禁的事。
&esp;&esp;谢澜安目光掠过阿舅的眼眶,与阮伏鲸交换一个眼色,心下了然。她要在人前保持阿舅的威严,也只假装未见,走去牵衣请他上座。
&esp;&esp;“听表兄说阿舅喜欢吃鱼,正好今日厨司有新鲜鲋鱼,阿舅尝尝,与吴郡风味有何不同。”
&esp;&esp;又有谢逸夏笑谑从容,有一肚皮谈资供宾客言谈,一夕觥筹交错,算得是宾主尽欢。
&esp;&esp;筵散后,谢澜安将阮氏父子安顿在自己隔壁的厦舍住下。
&esp;&esp;隔日,庾太后召谢澜安入宫的懿旨便来了。
&esp;&esp;旨意到时,谢逸夏正在书斋与自己对弈,闻信,随手落下一子,笑着自语:“又被她料准一局。”
&esp;&esp;他丝毫不担心侄女应对不了宫中事,反倒是谢策不放心,“不然还是让你阿嫂与你同去吧,她出阁前做过长公主伴读,多少有个照应。”
&esp;&esp;阮厚雄同样放心不下,让阮伏鲸亲自驾车送她入宫。谢澜安笑着安抚众人,折扇在手,风致无二:“没多大点事,煮茶等我,我去去便回。”
&esp;&esp;她的语气就仿佛出门赏景一样轻松,临出门时,却还是被五娘怯生生地拉住了衣袖。
&esp;&esp;小女娘欲言又止。
&esp;&esp;“放心啊,”谢澜安摸摸她的脑袋,“不会把你卖了的。”
&esp;&esp;谢瑶池使劲摇头。之前太后娘娘三番五次想给她与太后的内侄庾松谷点鸳鸯谱,都是阿姊挡在前面,谢瑶池是怕太后因此为难阿姊。
&esp;&esp;“五娘要掉金豆子了。”谢澜安拿手指划脸羞她,“云雯快拿盏子给你家小娘子接着。”
&esp;&esp;谢瑶池又羞又恼地背过身,阿姊变坏了。
&esp;&esp;御沟两旁柳色新,马车行在都城中轴线的御道上,穿过巍峨凤阙。
&esp;&esp;车厢中,谢澜安一双长腿交叠,怡然身姿随意靠着隐囊,翻看手中的几页纸。
&esp;&esp;那是她让长史私下打探汇总出来的京仓粮储数目。
&esp;&esp;车至阊阖门,忽听一阵辚辚之声,另一辆玉饰琳琅的画舆从后面赶驰上来,舆车前后各有八骑驺从,薄尘激扬,声势不小。
&esp;&esp;谢澜安长睫微挑,圈指在纸上一弹,从专注的思索中抽出心神。
&esp;&esp;那辆华丽到有僭越之嫌的马车窗帷,被两根涂了蔻丹的秀指轻轻挑开,露出一张妩媚绮艳的脸孔。
&esp;&esp;庾洛神的目光从谢府的车徽上掠过去,娇滴滴道:“这是谁家的车驾不长眼呀,敢挡我的路?”
&esp;&esp;玄白看了眼对面的仪仗,指掌微紧,偏头向车内请示:“主子?”
&esp;&esp;谢澜安车窗都懒得开,说:“给庾二小姐让路。”
&esp;&esp;金陵城中谁人不知这位庾太后的亲侄女,靖国公庾奉孝珍爱的独女,身份尊贵,一降生便被封为县君,皇室赐下的汤沐邑堪比郡主规格。
&esp;&esp;她的尊荣还在其次,更有名的还是庾洛神的骄纵性情。
&esp;&esp;庾洛神及笄之年,适与何家郎君,在夫家时,只因舞伎被赞一句“手甚纤素”,便跺其双手;乐工吹笛错韵,辄杀其人。后来妒恨丈夫的妾室有孕,生生剖出婴儿,将那良妾腹中揎满干草送还夫君,把何郎君吓个半死,不久便郁悒亡故。
&esp;&esp;她仗庾姓之势,何家愿打愿挨,有苦往肚里吞,眼看着庾洛神住着亡夫宅院,广收优伶男宠,以看他们争宠为乐。
&esp;&esp;见谢澜安有意避让,庾洛神愉悦一笑,心道她果然今非昔比了,趾高气扬地进了内城宫门。
&esp;&esp;谢澜安的马车复行片刻,到止车门前,她下车,身后响起一声讥讽:“曾几何时,谢郎君出行人马避让,好不风光,如今却成落架的凤凰了。”
&esp;&esp;谢澜安转头,看见立在宫墙下的郗符。
&esp;&esp;冷峻郎君身上的水玉色襕袍与台城的黛垣相映成彰,只是冰冷注视她的眼神,便不那么友好了。
&esp;&esp;谢澜安视若无睹,径自经过他身旁。
&esp;&esp;“谢含灵!”郗符叫住她,沉着脸,“莫以为我是等你,我来找我阿弟的。”
&esp;&esp;他的弟弟郗歆在少帝身边任职通直常侍,郗符自己也领有秘府郎中的虚职